《TED中文》文字稿:“学渣”真的渣吗?这所学堂让你改变成见|欧阳艳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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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堂是一个给 15 到 18岁的农民或者是农民工子女提供非学历全日制职业教育的一个公益项目。 这个社会并没有把特别多的资源投给我们关注的这个领域,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在教育公益这个领域里还是有一些偏见的。

假如说我们这个教育公益活动是服务于一些品学兼优但是可能家庭情况比较贫困而无法继续学业的这些孩子,那么估计很多人都会愿意捐款,也很愿意表达支持。但假如你的教育公益是服务一些学渣呢?有可能大家就开始不理解了。

那么来实务学堂的孩子,很多其实都不是以往的学校体系里面的优秀的孩子,他们可能更多的是那些边缘的孩子,是那些可能没有那么优秀,甚至是逃跑的孩子。他们有的上过高中,有的打过工,有的其实也没有上过高中。

那你可能就会问说: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一件事情呢?

其实,我想先说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我们讲学堂来的这些孩子是学渣,其实,在打工子弟中间,学渣是绝大多数,学渣才是普通的状况。

这是有数据显示的,因为不管是在北京的打工子弟学校的跟踪数据里面,还是在中国的偏远农村的研究数据里面,其实都会发现,即便是今天这么多人上大学的情况下,这些孩子中间可能有不到 1% 的孩子能上到重点大学;再把这个大学扩大一点,到非常普通的包括大专或者独立院校的这些学校,也可能不到 6%;而且有 60% 的孩子一天高中都没有上过,这个高中包括普通高中和职业学校。

所以大家就知道,原来学渣是一个在农村、在这个城市边缘打工子弟学校里面非常容易出现的情况,它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些孩子他不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们学堂有一个孩子去年秋季来到这个学堂,他学的专业是编程。这个孩子第一学期的学业成绩比较一般,上一学期,就是第二学期,恰好碰到这个上网课,他在老家上课,然后专业课没有及格。等到今年暑假我们的小学期的时候,我们需要找一个编程课的助教,我们就问他说:你有没有可能尝试一下?

这孩子说:我编程的成绩不太好呀。然后我们老师就说:没关系嘛,你想不想变得更好?没准你因此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呢?

孩子想想说:行,那我试试。

结果,小学期我们才一个多月,这个孩子的工作做得非常的棒,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非常的棒,而且他的编程成绩唰也就上去了。

有人好奇说,这个孩子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其实我没有直接这样问他,但是我知道一些原因。比如他曾经跟我说,因为此前我们学堂也有其他的学生助教,其他的学生助教给过他非常多的帮助,然后他在日记里面不断地写到这些助教给他的帮助。

然后他还跟我有一次在公交车上跟我讲的一段话,他说:“我有一个非常好的爷爷,其实我不断的让我的爷爷失望,我中考没考好,去了职高,职高我也没有读完,然后我就半途而废了,我就出去打工。打工也才出去了一段时间,又半途而废了走了。但是我的爷爷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我不行,他总是给我一种感觉说你能行”。然后我就跟他说:“sure,你当然能行。”

是的,他肯定能行。其实我觉得我们学堂的很多孩子,或者是我刚才前面讲到的那种可能是学渣的孩子,他们内心都还是有非常好的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有非常强的力量,只是他们缺少机会。

所以每当我看到这些孩子的时候,我都非常希望能够给他们提供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希望他们能够依然地相信自己可以。就这个孩子来说,我觉得他来到学堂,其实他不是仅仅为了求学,他就是为了找到那个能行的自己。

所以我们实务学堂的愿景叫做“培养珍贵的普通人”,有人问我说“珍贵”是什么意思?

“珍贵”的意思不是说他在别人看来如何的闪闪发光,“珍贵”更不是说他有什么样的地位,而是他其实某种类似于自尊、自信、自知、自足的这样的一些东西。我们给过他一个小小的角度,叫做诚实、勇敢、爱,忠于自己,勇敢追寻,爱自己所爱,过珍贵的一生。

这些孩子 15 到 18 岁来到这个学堂,可能在这待上两到三年,走的时候有可能是会 18 到 20 岁。这个时期其实在心理学上来说是从青春期到成人初显期的这么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大体的特征就是他要不断地做选择,并且最后去做一个承诺,就是他确认自己想要做什么。

其实这个学堂要做的事情也比较简单,就是不断地给这些孩子提供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去选择,然后确认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们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我就说一些可能最最普通的常见的例子吧。

有一个例子是在我们这种学堂的生活管理里面出现的。因为我们是一个全日制的学堂,所以我们除了教学以外还要管吃和住。

如果大家住宿过,就会知道住宿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当我们管理这个宿舍的时候,我们有一套自己的理念。比如说我们今年在广州的帽峰山,我们有一次搬家,我们要搬到一个新的宿舍。其实大家会想起来很头疼,因为要分房间,然后想到之后还要建立什么新的秩序。但我们心里面就会觉得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孩子,他们是心里面有一个非常美好的期待的,每个人都期待有一个好的宿舍,每个人都期待在这里展开美好的生活。

所以在搬家前我就带了一些孩子去看新的场地,我们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去聊我们期待在这里有什么样的新生活。我们搬家其实花了半天时间就搬完了,但是前面这个讨论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同学们开始用各种方式去聊:我期待有好的床,我期待有清新的空气、安静的环境,有好的伙伴等等。

有期待,大家开始要去做事情。有的同学就开始要来去竞选宿舍长,他可能竞选的理由非常的简单,比如说,我希望能够实现早睡早起的生活,我也希望有一群这样的同学跟我一起住,我要把它实现起来,因为这样我早上能起来跑步去减肥。也有同学说我其实就是看上了那一个房间,它有阳台,有非常好的床和桌子,然后我就要去竞选舍长,如果你们选我当舍长,我可以帮你们打扫几周的卫生等等这样的一些方式。

然后大家又开始去组成宿舍,各种不同的理念的人在一起,然后他们开始约定规则。有的人就提出 10:45 以后必须得熄灯降低分贝,还有的人说不能在宿舍里面吃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或者是衣服要及时清理等等。其实很多的规则,我们老师也不会提,因为太繁琐了,但他们自己会提出来,按照他们的愿望。所以有的学生就说:哇,原来这个宿舍真的是自己的,可以把它变成我自己想要的样子,这种感觉太好了。

这是一个例子。

然后还有一个是我们在教学中间出现的例子。

我们也有我们的专业课,就是编程、平面设计等。作为一个老师,我总是会希望学生多学一点,尤其是大家学这种专业技能。比如说编程是需要非常多练习的,大家肯定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要增加时间,所以我呢,因为陪他们学编程,所以我也发起了一个活动,叫做编程一小时,每天晚上陪他们编程一小时。然后,这个活动有非常多的学生是参加得非常积极,每天都坚持得很好,我前面说的非常给力的科代表每天都会组织他们一起来做这个事情。

但是也会有一些学生,就是那种特别让老师着急的学生,就是学得比较慢的学生,我们觉得他最应该报名,最应该多花时间,但他恰恰可能就不愿意来参加这样的活动。然后老师就很着急,如果你是一个老师,你也会很着急。怎么办?回到我们的原则,我们要相信他的选择。可能这个孩子现在他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有怀疑,他是否适合编程有怀疑,他可能把时间花在去开小卖部了,所以我们也尊重他的这样的选择。

还有一个小的例子,就是我们这个学堂组织过非常多的游学。我们游学的原则非常的简单,就是由学生说了算,你们要去哪,你们要做什么?我们今年在广州,每周会出去游学,其中有学生就会提到,我想去珠海斗门古街看一看,然后发了一张照片说特别漂亮。其实作为一个老师非常的清楚那个地方不值得去看,但是呢,我们忍住了没有说。

其实有很多同学也怀疑说,从广州帽峰山去珠海那么远,要花很多的路费,要花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一个老师就鼓励他说: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你是真的想去,你凑够 4 个同学,那我就可以开一辆车拉你们去,拉你们来回,这样就省时省钱省力。果然他就凑到了 4 个同学,当然也果然他去了以后就感慨说:原来照片真的是照片。但是没关系,他实现了这样的一个愿望,他也有些其他的收获。

这就是这个学堂里面,我们会尊重同学们的选择,尽管它可能未必是老师所期待的。

今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个例子,就是我在广州学会了游泳。其实我是在小的时候有过溺水的经历,所以我曾经觉得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学会游泳了。但是今年我们来了广州以后,因为我们那个学堂附近有游泳池,我们的老师和同学每天都去,也鼓励我去,最后我在大家的鼓励和怂恿下,就勇敢地走进了泳池。

这个感觉很有意思,可能所有学过游泳的人都会知道,游泳最重要的一步是要飘起来,而飘起来最重要的心法是放松,就是你要相信自己不会被淹死,然后你可以把脑袋埋进水里面去。因为他不断地告诉我说你的身体是可以在水上浮起来的,于是我有一天就这样做了,果然就浮起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我就在想,这个过程其实跟我们这个学堂的理想非常像,就是我们其实做的所有的事情无非就是要给同学们安全感。因为他们在过去受过太多的挫败,那我们要希望他能够在这里感觉到安全,有一个好的关系让他感觉到安全,然后他能够信任自己,放下他过去的成见和担心,然后他勇敢地走出那一步,飘起来,然后就可以越游越好。

今年在我们学堂还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们有一个非常年轻的老师,才 20 多岁,她今年在暑假的时候来跟我说:欧阳,我要去日本了。

这个老师我们一般叫她“露酱”,是一个刚 20 多岁的小姑娘。她可能是一个跟我们所有学生成长背景最接近的一个老师,她其实是高中肄业,是一个农村的女孩。在去我们学堂工作之前,她就是广州的一个酒店的服务员,但是她在豆瓣上看到我们以后,就想去我们那应聘我们的生活老师,因为她说:如果我在高中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一个学堂,那就太好了,所以我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要去做这个事情,我就去学习。

这个孩子刚到学堂的时候,她第一天站在那个讲台上,让她给大家介绍自己,她只能说出她的名字,就紧张得后面的话所有都说不出来。一年中间她学会了非常多的技能,学会了开车,学会了做很多人的饭,学会了去给学生开会。然后没想到的是她这个时候来告诉我说:我通过了一个日本的工作的面试,只要疫情结束,我就可以去日本了。

她说去日本是一个她一直的心愿,我们就问她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你有这个心愿的?她说就是我来学堂的时候,有一个老师在课上让大家写三年以后我想做什么,我就写了要去日本。然后她后来就一直在学日语,去找一些信息,然后她终于成功地要去日本了。

她告诉我说,她来学堂这一年多改变非常多,她变得感觉有力量,她觉得她开始从一个总是感到绝望的人变得有那么一点希望。其实我跟她说:不是的,是当你来学堂那一刻,你其实就已经展现出来你非常的有力量。最近我们就会给她办一次婚礼,因为她即将要去日本开始异地。

有时候我们知道这些事情非常非常难,因为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假如我们是在某些方面学习是不够好的,我们要想去学习复杂的技能是非常困难的,这个让老师要教是很难的。

有的时候这种难是来自于质疑,大家会觉得你给这些孩子做这些事情,为什么?收益率没那么高。那我也会去想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情,我的信念来自于哪里?我就会想到我自己成长的经历。

我的父母亲,他们可能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代打工仔打工妹,九十年代他们就从湖南的农村来广东打工。我问过他们说你们当年出来打工的路是什么样的?他们跟我说,通常他们要在夜里出发,然后打上火把,翻上山头,走到镇上,等待班车,然后途经那条老的 107 国道在山上盘旋,30 多个小时来到目的地。

我小姨跟我说,那个山非常非常的高,从上面往下看,好像是坐在飞机上往下看,建筑物也非常的小,而且她对那上面发生过的那种血腥的车祸历历在目,他们经常会很担心在路上遇到路匪。有时候他们是坐火车,是那种被作家们描述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闷罐车,没有座位,人挤在一起。有一次他们还在广州火车站丢了一个人,当然结果还比较幸运,就是那个人后来自己找了一份临工挣到钱回家了。

有的时候如果是夜里到了广州,那么他们可能就不会继续赶路,因为怕路上遇到更不好的事情,比如说路匪。所以他们可能就会在火车站睡上一夜,有的时候是在桥洞里面。其实睡桥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时候的治安很不好,他们会很担心自己的行李被抢走。当然他们也比较幸运,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我自己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曾经来过广东,那个时候我父母亲他们正在以收废品为生,在一棵大榕树底下搭了一个房子,就住在那里。我有的时候就坐在我爸爸的三轮车上,跟他一块出去捡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所以那时候对那些废品的价格非常地清楚。

我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当然就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因为假如我们把一个人放在那样的环境下,放在那样的起点上,他依然还可以保留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父母在广东呆了 20 多年,他们为什么会出来?是因为他们觉得在城里是一个更好的生活,他们走那么多坎坷崎岖的路,他们当时面临一个那么不确定的世界,他们依然走过来了。所以不管我们这些孩子在一个什么样的起点,他未来会遇到多少的困难,只要他心里面还留有那样的力量,留有那样的向往,我就相信他们也不会差,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最后,每个人都会过自己跌宕传奇的一生,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有幸遇到善意,希望每个人都有幸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过完自己的美好一生。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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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學堂是一個給 15 到 18歲的農民或者是農民工子女提供非學歷全日制職業教育的一個公益項目。 這個社會並沒有把特別多的資源投給我們關注的這個領域,為什麼這麼講?因為在教育公益這個領域里還是有一些偏見的。

假如說我們這個教育公益活動是服務於一些品學兼優但是可能家庭情況比較貧困而無法繼續學業的這些孩子,那麼估計很多人都會願意捐款,也很願意表達支持。但假如你的教育公益是服務一些學渣呢?有可能大家就開始不理解了。

那麼來實務學堂的孩子,很多其實都不是以往的學校體系裡面的優秀的孩子,他們可能更多的是那些邊緣的孩子,是那些可能沒有那麼優秀,甚至是逃跑的孩子。他們有的上過高中,有的打過工,有的其實也沒有上過高中。

那你可能就會問說:那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一件事情呢?

其實,我想先說一個原因,就是,如果我們講學堂來的這些孩子是學渣,其實,在打工子弟中間,學渣是絕大多數,學渣才是普通的狀況。

這是有數據顯示的,因為不管是在北京的打工子弟學校的跟蹤數據裡面,還是在中國的偏遠農村的研究數據裡面,其實都會發現,即便是今天這麼多人上大學的情況下,這些孩子中間可能有不到 1% 的孩子能上到重點大學;再把這個大學擴大一點,到非常普通的包括大專或者獨立院校的這些學校,也可能不到 6%;而且有 60% 的孩子一天高中都沒有上過,這個高中包括普通高中和職業學校。

所以大家就知道,原來學渣是一個在農村、在這個城市邊緣打工子弟學校裡面非常容易出現的情況,它並不完全是因為這些孩子他不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們學堂有一個孩子去年秋季來到這個學堂,他學的專業是編程。這個孩子第一學期的學業成績比較一般,上一學期,就是第二學期,恰好碰到這個上網課,他在老家上課,然後專業課沒有及格。等到今年暑假我們的小學期的時候,我們需要找一個編程課的助教,我們就問他說:你有沒有可能嘗試一下?

這孩子說:我編程的成績不太好呀。然後我們老師就說:沒關係嘛,你想不想變得更好?沒准你因此有一個機會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好呢?

孩子想想說:行,那我試試。

結果,小學期我們才一個多月,這個孩子的工作做得非常的棒,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非常的棒,而且他的編程成績唰也就上去了。

有人好奇說,這個孩子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其實我沒有直接這樣問他,但是我知道一些原因。比如他曾經跟我說,因為此前我們學堂也有其他的學生助教,其他的學生助教給過他非常多的幫助,然後他在日記裡面不斷地寫到這些助教給他的幫助。

然後他還跟我有一次在公交車上跟我講的一段話,他說:「我有一個非常好的爺爺,其實我不斷的讓我的爺爺失望,我中考沒考好,去了職高,職高我也沒有讀完,然後我就半途而廢了,我就出去打工。打工也才出去了一段時間,又半途而廢了走了。但是我的爺爺好像從來都沒有覺得我不行,他總是給我一種感覺說你能行」。然後我就跟他說:「sure,你當然能行。」

是的,他肯定能行。其實我覺得我們學堂的很多孩子,或者是我剛才前面講到的那種可能是學渣的孩子,他們內心都還是有非常好的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也有非常強的力量,只是他們缺少機會。

所以每當我看到這些孩子的時候,我都非常希望能夠給他們提供這樣的一種可能性,希望他們能夠依然地相信自己可以。就這個孩子來說,我覺得他來到學堂,其實他不是僅僅為了求學,他就是為了找到那個能行的自己。

所以我們實務學堂的願景叫做「培養珍貴的普通人」,有人問我說「珍貴」是什麼意思?

「珍貴」的意思不是說他在別人看來如何的閃閃發光,「珍貴」更不是說他有什麼樣的地位,而是他其實某種類似於自尊、自信、自知、自足的這樣的一些東西。我們給過他一個小小的角度,叫做誠實、勇敢、愛,忠於自己,勇敢追尋,愛自己所愛,過珍貴的一生。

這些孩子 15 到 18 歲來到這個學堂,可能在這待上兩到三年,走的時候有可能是會 18 到 20 歲。這個時期其實在心理學上來說是從青春期到成人初顯期的這麼一個階段,這個階段大體的特徵就是他要不斷地做選擇,並且最後去做一個承諾,就是他確認自己想要做什麼。

其實這個學堂要做的事情也比較簡單,就是不斷地給這些孩子提供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去選擇,然後確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們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我就說一些可能最最普通的常見的例子吧。

有一個例子是在我們這種學堂的生活管理裡面出現的。因為我們是一個全日制的學堂,所以我們除了教學以外還要管吃和住。

如果大家住宿過,就會知道住宿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當我們管理這個宿舍的時候,我們有一套自己的理念。比如說我們今年在廣州的帽峰山,我們有一次搬家,我們要搬到一個新的宿舍。其實大家會想起來很頭疼,因為要分房間,然後想到之後還要建立什麼新的秩序。但我們心裡面就會覺得說,不管怎麼樣,我們要相信我們的孩子,他們是心裡面有一個非常美好的期待的,每個人都期待有一個好的宿舍,每個人都期待在這裡展開美好的生活。

所以在搬家前我就帶了一些孩子去看新的場地,我們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去聊我們期待在這裡有什麼樣的新生活。我們搬家其實花了半天時間就搬完了,但是前面這個討論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同學們開始用各種方式去聊:我期待有好的床,我期待有清新的空氣、安靜的環境,有好的夥伴等等。

有期待,大家開始要去做事情。有的同學就開始要來去競選宿舍長,他可能競選的理由非常的簡單,比如說,我希望能夠實現早睡早起的生活,我也希望有一群這樣的同學跟我一起住,我要把它實現起來,因為這樣我早上能起來跑步去減肥。也有同學說我其實就是看上了那一個房間,它有陽台,有非常好的床和桌子,然後我就要去競選捨長,如果你們選我當捨長,我可以幫你們打掃幾周的衛生等等這樣的一些方式。

然後大家又開始去組成宿舍,各種不同的理念的人在一起,然後他們開始約定規則。有的人就提出 10:45 以後必須得熄燈降低分貝,還有的人說不能在宿舍裡面吃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或者是衣服要及時清理等等。其實很多的規則,我們老師也不會提,因為太繁瑣了,但他們自己會提出來,按照他們的願望。所以有的學生就說:哇,原來這個宿舍真的是自己的,可以把它變成我自己想要的樣子,這種感覺太好了。

這是一個例子。

然後還有一個是我們在教學中間出現的例子。

我們也有我們的專業課,就是編程、平面設計等。作為一個老師,我總是會希望學生多學一點,尤其是大家學這種專業技能。比如說編程是需要非常多練習的,大家肯定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要增加時間,所以我呢,因為陪他們學編程,所以我也發起了一個活動,叫做編程一小時,每天晚上陪他們編程一小時。然後,這個活動有非常多的學生是參加得非常積極,每天都堅持得很好,我前面說的非常給力的科代表每天都會組織他們一起來做這個事情。

但是也會有一些學生,就是那種特別讓老師著急的學生,就是學得比較慢的學生,我們覺得他最應該報名,最應該多花時間,但他恰恰可能就不願意來參加這樣的活動。然後老師就很著急,如果你是一個老師,你也會很著急。怎麼辦?回到我們的原則,我們要相信他的選擇。可能這個孩子現在他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情有懷疑,他是否適合編程有懷疑,他可能把時間花在去開小賣部了,所以我們也尊重他的這樣的選擇。

還有一個小的例子,就是我們這個學堂組織過非常多的遊學。我們遊學的原則非常的簡單,就是由學生說了算,你們要去哪,你們要做什麼?我們今年在廣州,每周會出去遊學,其中有學生就會提到,我想去珠海鬥門古街看一看,然後發了一張照片說特別漂亮。其實作為一個老師非常的清楚那個地方不值得去看,但是呢,我們忍住了沒有說。

其實有很多同學也懷疑說,從廣州帽峰山去珠海那麼遠,要花很多的路費,要花很長的時間。這個時候我們還有一個老師就鼓勵他說:沒關係,如果你覺得你是真的想去,你湊夠 4 個同學,那我就可以開一輛車拉你們去,拉你們來回,這樣就省時省錢省力。果然他就湊到了 4 個同學,當然也果然他去了以後就感慨說:原來照片真的是照片。但是沒關係,他實現了這樣的一個願望,他也有些其他的收穫。

這就是這個學堂裡面,我們會尊重同學們的選擇,儘管它可能未必是老師所期待的。

今年在我身上發生了一個例子,就是我在廣州學會了游泳。其實我是在小的時候有過溺水的經歷,所以我曾經覺得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學會游泳了。但是今年我們來了廣州以後,因為我們那個學堂附近有游泳池,我們的老師和同學每天都去,也鼓勵我去,最後我在大家的鼓勵和慫恿下,就勇敢地走進了泳池。

這個感覺很有意思,可能所有學過游泳的人都會知道,游泳最重要的一步是要飄起來,而飄起來最重要的心法是放鬆,就是你要相信自己不會被淹死,然後你可以把腦袋埋進水裡面去。因為他不斷地告訴我說你的身體是可以在水上浮起來的,於是我有一天就這樣做了,果然就浮起來了,後面的事情就會變得很簡單。

我就在想,這個過程其實跟我們這個學堂的理想非常像,就是我們其實做的所有的事情無非就是要給同學們安全感。因為他們在過去受過太多的挫敗,那我們要希望他能夠在這裡感覺到安全,有一個好的關係讓他感覺到安全,然後他能夠信任自己,放下他過去的成見和擔心,然後他勇敢地走出那一步,飄起來,然後就可以越游越好。

今年在我們學堂還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們有一個非常年輕的老師,才 20 多歲,她今年在暑假的時候來跟我說:歐陽,我要去日本了。

這個老師我們一般叫她「露醬」,是一個剛 20 多歲的小姑娘。她可能是一個跟我們所有學生成長背景最接近的一個老師,她其實是高中肄業,是一個農村的女孩。在去我們學堂工作之前,她就是廣州的一個酒店的服務員,但是她在豆瓣上看到我們以後,就想去我們那應聘我們的生活老師,因為她說:如果我在高中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一個學堂,那就太好了,所以我不管你給我多少錢,我都要去做這個事情,我就去學習。

這個孩子剛到學堂的時候,她第一天站在那個講台上,讓她給大家介紹自己,她只能說出她的名字,就緊張得後面的話所有都說不出來。一年中間她學會了非常多的技能,學會了開車,學會了做很多人的飯,學會了去給學生開會。然後沒想到的是她這個時候來告訴我說:我通過了一個日本的工作的面試,只要疫情結束,我就可以去日本了。

她說去日本是一個她一直的心願,我們就問她說你什麼時候知道你有這個心願的?她說就是我來學堂的時候,有一個老師在課上讓大家寫三年以後我想做什麼,我就寫了要去日本。然後她後來就一直在學日語,去找一些信息,然後她終於成功地要去日本了。

她告訴我說,她來學堂這一年多改變非常多,她變得感覺有力量,她覺得她開始從一個總是感到絕望的人變得有那麼一點希望。其實我跟她說:不是的,是當你來學堂那一刻,你其實就已經展現出來你非常的有力量。最近我們就會給她辦一次婚禮,因為她即將要去日本開始異地。

有時候我們知道這些事情非常非常難,因為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假如我們是在某些方面學習是不夠好的,我們要想去學習複雜的技能是非常困難的,這個讓老師要教是很難的。

有的時候這種難是來自於質疑,大家會覺得你給這些孩子做這些事情,為什麼?收益率沒那麼高。那我也會去想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情,我的信念來自於哪裡?我就會想到我自己成長的經歷。

我的父母親,他們可能是改革開放以後第一代打工仔打工妹,九十年代他們就從湖南的農村來廣東打工。我問過他們說你們當年出來打工的路是什麼樣的?他們跟我說,通常他們要在夜裡出發,然後打上火把,翻上山頭,走到鎮上,等待班車,然後途經那條老的 107 國道在山上盤旋,30 多個小時來到目的地。

我小姨跟我說,那個山非常非常的高,從上面往下看,好像是坐在飛機上往下看,建築物也非常的小,而且她對那上面發生過的那種血腥的車禍歷歷在目,他們經常會很擔心在路上遇到路匪。有時候他們是坐火車,是那種被作家們描述為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悶罐車,沒有座位,人擠在一起。有一次他們還在廣州火車站丟了一個人,當然結果還比較幸運,就是那個人後來自己找了一份臨工掙到錢回家了。

有的時候如果是夜裡到了廣州,那麼他們可能就不會繼續趕路,因為怕路上遇到更不好的事情,比如說路匪。所以他們可能就會在火車站睡上一夜,有的時候是在橋洞裡面。其實睡橋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時候的治安很不好,他們會很擔心自己的行李被搶走。當然他們也比較幸運,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

我自己在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曾經來過廣東,那個時候我父母親他們正在以收廢品為生,在一棵大榕樹底下搭了一個房子,就住在那裡。我有的時候就坐在我爸爸的三輪車上,跟他一塊出去撿易拉罐和礦泉水瓶,所以那時候對那些廢品的價格非常地清楚。

我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當然就會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因為假如我們把一個人放在那樣的環境下,放在那樣的起點上,他依然還可以保留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

我父母在廣東呆了 20 多年,他們為什麼會出來?是因為他們覺得在城裡是一個更好的生活,他們走那麼多坎坷崎嶇的路,他們當時面臨一個那麼不確定的世界,他們依然走過來了。所以不管我們這些孩子在一個什麼樣的起點,他未來會遇到多少的困難,只要他心裡面還留有那樣的力量,留有那樣的嚮往,我就相信他們也不會差,也沒什麼可害怕的。

最後,每個人都會過自己跌宕傳奇的一生,希望我們每個人都有幸遇到善意,希望每個人都有幸能夠按照自己的心意過完自己的美好一生。

謝謝!